……
即使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徒劳无益的，但我还是想要向自己的母亲倾诉这一切。
这是……第几次了呢？
好像已经数不清了呢。
我低着头，微合上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已经褪了色的木制地板。一边轻轻推开了身前紧紧闭合着的大门。
好冷……
从门把手上传来的那股寒意，让我不自觉的缩回了手。像是木头人那样，一动不动的伫立着。忽的一下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。
要……继续吗？
我如此思索着。
莫名其妙的，手握成了拳头的样子。那许久未曾修剪的长长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的肉里。殷红的血珠顺着手指滑下，与老旧的地板共同演奏了一曲无人能懂的音律。
嘀嗒，啪嗒。
躯干已经完全锈死，哪怕是一丁点的移动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。骨骼与肌肉不停的发出咔哒咔哒的难听声音，就如同那工厂里废弃掉的机器。
肘关节就像是互相摩擦着的无油齿轮，哀嚎着发出嘶啦呲啦的嘶鸣声。即使如此，我还是驱使这这样的手臂，拼命推开了阻挡在面前的钢铁城门。
“妈……”
无需抬起脑袋张望过去。那个女人的面貌与身姿，早已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。只需稍稍回想，那清晰无比的面孔就会展现在我的眼前。
“什么事？”
母亲坐在椅子上，低着头敲打着键盘。或许是想要节约电费的原因，屋内并没有开灯。只有电脑荧幕的那点依稀的蓝光。
在这寂静又昏暗的房间内，只有敲打键盘的啪嗒声响。
“……唉。”
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。
她总是在不该省钱的地方省钱，在该省的地方却又大手大脚。像是这次的不开灯，或者上次不愿意把发芽的土豆丢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。
“我把灯打开了，总是这样的话，对眼睛不好。”
“……随你。”
真是的……有时候真是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母亲。或许……是因为母亲是外婆家里的老小的原因？父亲也常常说，母亲的性格完全就是幼儿园里的孩童，喜怒无常又幼稚至极。
伴随着啪嗒的清脆响声，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。我眯着眼，让眼睛逐渐适应那股淡淡的月白色的光明。
“那个，今天……我又被人给欺负了。我的前桌，就是那个……”
虽然男孩的名字很简短，只有短短的三个字，要说出口也仅需不到一秒的时间。可这三个字……就像是鱼刺一样，死死的卡在了我的喉咙里。
并非说出这三个字有多么艰难，我已经无数次的向母亲提起过那家伙的名字了。既然我并非在害怕这个，那么……
我到底在担心着，什么呢？
……
要是这一次她听进去了，就原谅她吧。
这样想着的我，缓缓张开了嘴。
“项子烁，就是我的那个前桌。这一次，他在上交语文作业的时候故意把我的抄写本给偷偷藏起来了。”
这是第一次，我因为没有按时上交作业被老师提溜到办公室里去谈话。而更可怜的是，全班只有我一个，并且……
同学的嘲笑与讽刺，是如此的刺耳。就像猫爪字与黑板摩擦产生的那股噪音一样，深深的刺入了心脏与灵魂。
不知什么原因，我的声音在发着颤。或许是因为气愤这样毫无意义的恶作剧？或许是因为……
“是吗？我明白了，还有别的事吗？”
母亲垂着头，眼睛死死的盯着电脑荧幕。显然，她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去。如果用学校老师常常拿来批判学生的话来说，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？
“……果然，又一次。”
我早该意识到了，不对……我早就已经意识到了，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承认而已。
母亲对我，或许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吧？
我紧握着门板的把手，却又不甘心这样灰头土脸的离去。
在心中一直积压着的怒意，愤恨与埋怨，在这一瞬间通通爆发了出来。
“一次又一次的！其实你根本就没在听吧！上一次也是，连自己的女儿在舞蹈班的楼梯受伤都能轻而易举的忘记！”
“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！是人的记忆都会模糊！”
母亲冲着我大吼道。
听到这里的我，不知为何的笑了出来。
“那么我问你，就刚才。欺负我的那个人是谁？”
果不其然，母亲支支吾吾了好半晌，才说出了局不像人话的人话。
“你……你哪有说谁欺负你？只说了自己遭遇了什么事吧？”
“好吧，那我今天在学校遭遇了什么事。”
“……”
证实了心中想法的我，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，心情反而变得更糟糕了。那腊月足以冻死懒汉的冰霜，也比不过此时此刻我的心寒。
“你知道的，你妈我记性不太好。”
一次又一次的推脱，或许这就是大人那所谓的尊严和脸面吧？这样的话，或许不长大是件好事。
承认自己忘记了，是件很难的事情吗？
“记性不好……吗？”
我轻轻的在嘴边重复着，母亲说出口的那句话。
“可我的记性，却有些太好了点啊……”
一次都没有忘记，一点都没有忘怀，所有一切都深深的刻在了石头上，或许在过几百年上千年，才会彻底风化。
“你一点都不爱我。”
这句话，彻底激怒了我的母亲。平时维持在那女人脸上的虚假表情被彻底的粉碎，只剩下狰狞的面孔和爆裂的怒意，就像是一座正在爆发的火山。
“你个没良心的东西，那么多年！我生你养你的恩都喂狗了吗？白眼狼！我挣那么多钱送你去上辅导班，给你报艺术课，送你去夏令营。那一件不是为了你好？那一件不是！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母亲吗？林安圆！”
是吗？生恩与养恩……
可我似乎，也没请求过谁，让它把我带到这世界上来啊。
“幼儿园时接我送我带我上学的是外公，小学时给我做饭送我上学的是爷爷奶奶。那么那时候，身为母亲的你又在哪里呢……”
“没有我，你那里来的外公？家里的吃喝和房子，难道就不是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挣钱买回来的吗？”
那么事实，真的是这样吗？
且不说房子是外公外婆与爷爷奶奶一同出钱买来的，房屋的水电物业的费用也一直是父亲在出。家里用于采购菜品的生活费，其实也都是父亲在给，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才会由那个女人来出。之所以会知道这些，也是因为负责给家里买菜的人，其实就是我。
据我所知，那个女人只是在不停的追逐自己那虚无缥缈的美梦而已。
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药房。
当然不可否认的是，她确实做到了。不过也为此向外公外婆和她的那个姐姐借了大概十几万元。当然，负责偿还债务的人并不是她，而是她的丈夫，也就是我的父亲。
更糟糕的是，她完全就没有好好经营的打算。对着客人大吼大叫，一天只营业三个小时，让作为小孩子的我来帮忙管理店铺和录入药品信息。被上门推销的业务员一次又一次的诓骗而失去了最后的一点信誉。
在关店时，外公外婆与我的姨姨们的借款大概还有三万左右的剩余。她并没有拿去偿还债务，而是直接拿着游山玩水去了。
“这样啊……那么就认为是这样好了。”
从不接受父亲与我提出的建议，只是傲慢的认为自己绝对正确。和这样的人，真的有继续沟通下去的必要吗？
但是……正因为她是我的母亲，所以我才希望她能够改变。
正因为这样简单的理由，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的改变自己。容忍，以及试着接纳与改变她。
养熟的动物，即使受到了来自亲近之人的攻击，也不会反击。而陌生的动物，在受到了陌生人的攻击后，第一反应便是反击，或是逃窜。
人，也是这个道理。
我无法理解她，她也无法理解我。
或许……
只有我死之时，她才可能会有一点点的改变吧？
不知道在天上，能不能看到人间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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